文:介辉
年,我在孝义山里的汾西矿务局勘探队当钻探工人,山里的路被雪封了,物资无法运进去,柴油没有了,钻机停了,工人们猫在驻地村民的窑洞里,多数人已经没有富裕的饭票菜票了。
食堂开饭的时候,我们去食堂蹭着喝碗玉米面做的汤,后来食堂的师傅发现很多人已经没有饭票了,于是那个平时嘻嘻哈哈的师傅马上变了脸,食堂再也没有玉米面的汤了。
大家开始忍饿,等运送物资的卡车,拉来粮食也许会让大家赊几顿饱饭吧,三天过去了,车来了,拉的却是油罐,油罐的高处挂着几枝红红的醋苓苓。
代班长喊大家跟油罐车去钻机卸油,没有人答应。
谁都没有力气工作了,代班长过来喊我,背对大家的时候,从衣服里掏出个玉米面窝窝,我从食堂门口的石阶上站起来,看看四下,接过代班长递来的窝窝头,不动声色的踹进怀里。
不错,没有人看见。代班长是个五十多岁的河北人,已经在勘探队干了快30年了,拍拍我的肩,轻声说,去吧,帮司机卸了油就回来。
三天没有吃饭了,好在卸油的活以前干过,把油管接口接好就行,等着司机说好了,再拆开接口,就这样,这次也一样,司机上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,大概有五十多不到六十岁,我躺在油罐车附近的地上,看着天上的云,天很蓝,蓝的很清澈,油泵的声音终于没有了,却没有听见司机喊,我爬起来,看看司机,那司机正在向我招手,我拍了下黏在身上的草屑,往卡车跟前走去。
然后,我好像听见司机的声音:孩子,饿了吧,你过来。
我寻声望去,看见司机手里有个馒头,我知道那是司机要给我的,我欣喜若狂的朝司机师傅跑过去,也许我已经开始晕了,忽然感觉几十米的距离竟然有几百米,卡车忽然变得小了,忽而又变得巨大,喉咙里似乎有东西堵住,然后,我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霎间,说了句师傅带我回介休吧.......
等我醒来的时候,已经在柳湾了,司机让我在一个路口下车,他说他还要去矿上办事,我弯腰给师傅鞠了一躬,看着卡车朝刚才的路返回去,刚才在车上我吃了一个玉米面,半个馒头,身上有了劲儿,看看快落山的太阳,朝西北方向房屋人烟稠密的地方走去,我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,不然在这刚下过雪几天的山里,非冻死不可。
走了大概几里地,天已经暗了,有个三叉口,我在路边琢磨着,该朝哪个方向去呢,这时候有个骑自行车的女孩在路边停下来,朝一个小房子喊:郭师傅,我的车铃不响了。
我看见她跟前的一个小房子的门开了,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人抬起头看看女孩的自行车,那是一辆女式弯梁凤凰大链盒,老人出得门来,顺着台阶走上马路来,在车把上鼓捣了半天,然后听见车铃响了,脆脆的钢音,我听出那是转铃,女孩说郭师傅多少钱,老人看看手,说:给一毛五吧。
女孩神气的掏出钱包,拿出两毛钱递给老人:有零钱吗,没有就不用找啦。
我咽了口吐沫,掖了掖领口,起风了,女孩骑着自行车走了,车铃神气的响着,嘴里唱着:柳湾呀柳湾呀,我的柳湾,马路上灯火辉煌,大街小巷人来人往,充满了节日的神采,
我没有心情欣赏人家的幸福,我得找个地方睡觉,我得找个地方熬过今夜,我看见老人准备下台阶进屋了,我跑过去,扶了一把老人:大爷,您慢点。
自从去了汾西矿务局我一直都是说的普通话,跟领导或者年纪大的人我自然而习惯的称呼您,老人家回头看看我:看见你站了半天了,有事?有事进去说吧,外面冷啊。
我知道我遇上好人了,进了屋才看出,这屋子太小了,一面墙上挂满了自行车零件和工具,一张可侧身躺下的“床”地上也没有多少地方插脚,一个小小的炉子支在砖上,老人转过身,对我说:孩子,坐炉子跟前。
我点点头,拉过一只马架:大爷,我是平遥的,老人点点头:我们这里有很多平遥的,都是下煤窑的,看你穿的工作服是勘探队的。
我把我几天来的经历一股脑向老人倾诉,老人一边听我说着,一边从炉子上提起水壶,那是个绿皮的水壶,小时候在东北的时候爸爸从单位拿回个掉了底的,抓着水嘴就好像喊话筒,老人倒了一碗水,我接过来,凑上嘴慢慢的连同眼泪一起喝下去。
老人说:孩子,今晚你就睡这吧,是回介休还是回平遥都得过了今晚再说。
我点点头,眼泪又涌出来,使劲点头向老人表示感谢。老人指指靠墙的那片床:就睡这,我把炉子拾掇好,不然你年轻人不会弄再中了煤气。
我站起来给老人让开道,老人出门的时候,明天早上你要醒的早就不要等我,这个锁不是将军不下马的,你出去时候把门关好锁上就行了,我看着老人走出去回首关上门走了,咳嗽两声,拖拖沓沓的脚步声远了。
40年了,有些事情我记得很清楚,但也有一些细节记不清楚了,比如从柳湾坐的什么车离开的,很多次回想,怎么也想不起来,也许是坐的火车吧,柳湾到介休是有一趟火车的,也可以到平遥,哪个车站倒是记得,叫阳泉曲,然后的记忆是在介休车站前面的小卖铺喝了一碗热米汤,那是一对老两口开的店铺,记不得卖的是什么了。
然后在路边等车,等有路过的晋K-3xxx,望眼欲穿的等啊,等啊,十来点钟的时候,我开始摇晃,怕摔倒,就靠住路边的墙,很多年以后想起来,我知道当时是胃的痉挛,肚子实在是禁不住了,开始出现剧烈的痉挛,靠住墙,意识有点混乱,我用仅存的意识告诉自己,必须紧紧的靠住墙,不然倒下去就没有力气爬起来了,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吧,有个大叔朝我喊:快,你看那不是你平遥的拖拉机吗?
突然间,好像有股劲儿又充满我的身体,意识重新清晰起来,那是一辆拖着车斗的中型拖拉机,我举起双手呼喊着朝驶过十几米远的拖拉机奔去,一切都变得虚无,只有那辆拖拉机,那是回平遥的,那是唯一能带我回平遥的拖拉机,我疯了一般朝拖拉机奔去,可是,已经饿了几天的身体确实是没有多少力气了,在我几乎要放弃的那一瞬,拖拉机慢了,慢的让我几乎哭出来。
我朝车上的两个人喊:我是平遥的,求你们带上我吧,年轻一点的那个开始用石子击打前面的驾驶室,老一点的大叔趴到车边上,朝我伸出手,我用尽力气猛跑,手被抓住了,在我满脸泪涌的时候,我被大叔猛力拉上了车,车上是满满的石头子,一件破烂的绵布军大衣铺在上面。
在拖拉机上吃了装卸工给的一个桃,半杯水,浑身出汗出的把衣服湿透了,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感觉身子发飘,不敢坐着,就趴在车上的石头子上,怕车晃的掉下去,好像过了很久,平遥到了,大概是现在七星宾馆的拐弯处,装卸工喊开拖拉机的司机,也许是司机听不见吧,装卸工说:孩,你跳下去吧。
我从拖拉机后面慢慢顺下去,跟着拖拉机跑了几步,然后,我就按照那个大叔说的,爬下去,跟着车跑,当身体悬空,脚接触路面的时候,我才知道,我已经没有奔跑的能力了,几乎是被车拖着,大概被拖了十几二十米吧,手没有了力气,就轰然摔在公路上,昏过去了。
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,我拍拍身上的土,浑身的疼痛和疾饿,没有什么不好意思,没有什么难为情,自己的命运如此,必须爬起来,朝古城里艰难的挣扎着走。
走过百货大楼,走过城门,走过西大街,好不容易到了大十字,已经没有力气,坐在鹦哥巷口的石磙上,路上有行人来来回回的,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蓬乱着头发的我,缓了好一阵,站起来朝巷子里走。
进了鹦哥巷,路上没有人,有只狗在垃圾堆上找东西吃,太阳照在东边的屋檐上,有家人的窗台上卧着一只猫。狗看见我,没有理我,低头自顾嗅着,那只猫也许根本没有睁眼看,静悄悄的鹦哥巷好像没有人住,其实这鹦哥巷并不长,筋疲力尽的我走了很久,我知道,弟弟在前面的学校里,见到弟弟就好了,弟弟可以带我回家,妈妈在家,其他弟妹都在家,我泪流满面的走着,没有人看见,有人看见也不怕,此时的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,我回家了,家里会有热腾腾的饭等着我,可以好好睡一觉,其他的都不用再想。
在六完校,我找到了弟弟,也仿佛又找到了自己的第二条命。
有个外国的历史学家叫狄德罗,他说,人不可以忘记历史,就好像鸟儿不可以折断翅膀,鸟的历史就是不断的飞翔,人的历史就是从苦难之中爬起来,为了现在和将来不断的奋斗。
如果我们忘记了历史,就好像鸟儿折断了翅膀,只有牢记苦难深重的过去,才能更努力珍惜今天。
瞿秋白说,人爱自己的历史,好比鸟爱自己的翅膀,请勿撕破我的翅膀!
史学大师吕西安·费弗尔说过一句话:在动荡不定的当今世界,唯有历史能使我们面对生活而不感到胆战心惊。
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做个英雄。面对艰难险阻,无所畏惧,我们播种,也许赶不上收获,但是乘凉的人一定是我们的儿孙,因为我们的耕耘是为了他们,我们不可能变成一棵参天大树,但我们可以尽心竭力的工作,哪怕留一些精神财富给子孙后代,让他们知道幸福是奋斗来的,尽管幸福的定义不同,但经过艰苦卓绝的拼搏,收获的一定是自己要的那种幸福。
我为我有那么多别人没有的经历感动,因为我因此看懂了太多别人看不懂的事物,也许我没有别人那样的所谓的成功,但是,我知道,我一定不会摔一个他们那样的跟头,一辈子如何的荣华富贵,最终的结局是安详的闭上眼,回顾过去,嘿嘿,我没有白活,我没有对不起先人和儿女,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会怀念人生里遇见过的我,足矣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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