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是黄牛吗?我想挂个专家号,你开个价。”
“我不卖号,只陪诊。我陪人看病,医院我熟。”
“专家号都挂不到,你熟什么?”
配图
《机智医生生活2》剧照
沈阳“陆军总院(医院,医院)”,早上7点半,保安打开大门,8点钟,护士出现在便民服务台,8点半,各个诊室准时开诊。在这1个小时里,医院门口排起的长队,会缓慢而坚定地流进院内,消解,直到11点半,上午半天的门诊结束,这个庞然大物的呼吸才会暂时放缓。朱初荣经常出现在这里,他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,医院各个科室的分布了如指掌;他也不是病人家属,却常常面色焦急地陪在患者身边。他是一名“陪诊师”,顾名思义,医院就诊的人。医院,取药窗口还是空的,和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挂号窗口——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龙,圆形的导诊台没有挂号窗口那么秩序井然,人乌泱泱地环在周围。这些都是朱初荣见惯了的场景。今年是他做陪诊师的第7年,在此之前,医院做了3年护工,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,也熟悉这里日复一日的拥挤和嘈杂。这个40岁出头的东北男人,身量中等,戴一架黑边细框的方眼镜,非订制的西装似乎有点儿包不住他微凸的肚子,配上后移的发际线,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成功人士。过去10年里,医院制服的护工“朱老师”变成了专门陪诊的“朱师傅”。1年前,他注册了沈阳第一家“陪诊师”公司,成了“朱老板”。称谓虽然变了,但他在大医院里,他说,观察病人看病时候遇到的困难,是改进公司服务的灵感之源。朱初荣走过每个诊区,若遇见诊室的门恰好开着,会跟自己相熟的医生打个招呼。“老朱,一会儿有空来看看哈。”里面的医生说。“好的好的。”朱初荣热络地回应。候诊的病人及家属看他的眼神不善,大概是将他当成和医生有点私交就随意插队的人。朱初荣也冲他们笑,还热心地告诉他们:“听叫号进诊室哦,快叫到你了不要走开,过号了很麻烦的。”没有病人跟他搭话,朱初荣毫不在意。他明白,医院看病的人,心里都压着沉甸甸的大石头。转到心电图诊室门口,朱初荣知道自己走不动了。检查室总是比临床医生诊室门口有更多纷争,大早上排队的病人都堆在一起,谁都觉得自己应该先做检查。老人一口一句“我年纪大了”,女人厉声呵斥忽然闯进诊间的男人,过了号的人在大声嚷嚷……乱成一锅粥的人群,把取号的机器和门口的指示都挡在了身后。“咋这么吵呢。”朱初荣笑嘻嘻地走到医生身边,看着年轻的医生强压着怒气维持秩序。“天天不就这样么。”医生可见到朱初荣,知道自己能清闲一阵,放心地把这烂摊子丢给他。“来来来,这里是做心电图的!大家先看一眼自己的检查单,没有‘心电图’三个字的就不用在这里排队了;没有取号的人要取号,过号了的人重新取号!”朱初荣吆喝起来,顿了顿,等病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后,侧身让出了门上贴的注意事项,继续说,“快叫到自己的时候来门口看一下,进去要怎么做——不要玩手机了,仔细听叫号!”几句话,就让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。朱初荣洪亮的嗓音,带着明显东北口音,就像是引导迷途羔羊的哨音,所有人莫名地,就听起了他的指挥。“大哥,你看我这个检查是在这里做不?”一个中年女人拦住了本欲离开的朱初荣,拿着自己的发票就往他脸上怼。“你这不是心电图,是24小时心电图(Holter,24小时动态心电图),要……”“不是心电图吗?这里不就是心电图吗?”女人打断了朱初荣的解释,她不明白医生为什么把自己赶了出来,她取了号也没插队,为什么不让她做检查呢?“你要先去一楼预约……”“为什么别人都是马上就做了,我还要预约?我……”“你先听我说:你跟他们做的检查不一样,他们做1分钟的,你做24小时的,根本不是一回事儿。”朱初荣几乎可以肯定,眼前的女人是第一次来“陆总”,医院。她看不懂医生开的检查,觉得心电图和和Holter、心超、脑电图一样。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,她都不明白,不明白就会走错地方,还会漏掉一些重要的检查。陪诊师见过很多这样的人,有些人是真的看不懂,还有一些人,是心先乱了,给他多么清楚的指示也弄不明白。而这,正是陪诊师存在的意义。“怎么预约啊……大医院看病这么麻烦……”女人嘟嘟囔囔地走远了,如果她追问一句“在哪里预约”,朱初荣就会中断自己的“楼层巡视”,陪她走一趟,也许还会陪她做完全部检查。不过对于中年女性,朱初荣会适度控制自己的热心——被人误会就麻烦了。“小伙子,怎么取号啊?”一个看起来年过七旬的老爷子也走了过来。“这个机器,戳一下就行。”朱初荣没有替老人取号,而是教他怎么做。医院里最容易操作的机器,不需要插卡扫码,屏幕上只有一个大大的触屏按钮,几乎占据了屏幕的4/5,上面显示着“点击取号”四个大字。“老了老了,不中用了。”机器吐出的号掉在地上,老人家颤颤巍巍地要弯下腰,朱初荣的手快速地将号码拾起来,并顺势搀扶住了他:“人都会老的,下次医院。”“儿子在北京,上班忙。再说,生的都是看不好的毛病,两三个月叫他回来陪老头子看病不成?”朱初荣知道老人说得有道理,人往高处走啊,能去北京发展的孩子,为什么要留在沈阳呢?以后自己的儿子大了,肯定也是去北京的好。他看过数据,年的时候,沈阳户籍人口.4万,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就有19万——19万个老年人,谁来照顾他们?“小伙子,你人不错。”老人拿着做好的报告,医院里努力回忆着通往自己诊室的路。“我就是做这行的。”朱初荣掏出随身携带的名片,给其他感兴趣的人也发了几张,“我就是专门陪人看病的。”“新鲜,还有人专门陪人看病呢?”17年前,老朱还是小朱,沈阳高楼还没有这么多,路况也远不是现在这么拥堵、复杂。当时小朱带着怀孕的老婆来“陆总”看病,医生说,他老婆得了妊娠期心肌炎,病毒引起的。小朱不知道什么是病毒,只知道老婆还那么年轻,医生却说这个病可能会死人。他费了老大劲才挂到一个专家号来复诊,心想,这么重的病,得找个厉害的大夫帮忙瞧瞧。17年前的专家长什么样子,朱初荣已经记不清了,因为专家总共也没跟夫妻俩说上5分钟的话。他觉得专家不值那么多钱的挂号费,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完,可当专家说“做完这些检查带着结果再找我看”时,他就怂了。朱初荣带着生病的老婆出了专家门诊,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。他读过几年书,字都认得,可检查单上的那些字从他眼前溜过,就像是洗菜时从家里竹篮缝隙里溜出去的水。下一个看完病的人走出门,专家看到这夫妻俩还愣在门口,没一会儿,他的一个学生出来大声说:“还站在门口干啥啊?去缴费,然后去抽血……”那个实习医生应该还说了些什么,但是小朱只记得前几个字。他和老婆抽完血,拿着单子到处转,看到穿白大褂的人,就拉住问人这是要做什么检查、该去哪里,有时候白大褂会随手指一个方向,有时候只会丢下一句“不知道”。拿到全部的检查结果,已经快12点了,赶回诊室,专家门诊的灯都关了。门倒是没锁上,小朱透过缝隙,看到有几个普通门诊的医生还在,他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,让他们帮忙看一眼报告。“这个我看不了,你要找主任看。”“可是主任已经下班了啊……”“那我也看不了,你要不等他下次门诊再找他。”“主任啥时候再来?”小朱追问。“下周这个时候。”医生边说边脱下白大褂,小朱知道,他脱了白大褂,自己就再没有死缠烂打的余地了。第二个医生也拒绝了小朱,第三个医生明确地告诉他,没有挂自己的号,是不能帮他看报告的。还有最后一个医生,小朱已经不抱希望了,是医生主动招手叫他们过去的。这么多年过去,朱初荣始终相信,那个医生纯粹是因为善良才那么做。医生看完了他们手里的检查结果,宣布小朱的老婆从妊娠期心肌炎发展到了妊娠期心肌病,后续的药物治疗持续了好几年。医生看报告花了5分钟时间,然后转身回了没开灯的诊室休息。26岁的小朱低头狠狠揩了一把眼泪,因为担心老婆的病情,也因为这大半天的憋屈。他虽然初二就辍学了,但一直觉得自己不比别人笨。他辛勤工作,人年轻脑子活,在工地上干了两年,他就学会了看图纸,从小工做到小工头。医院里,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。他也替老婆感到委屈,怀着孕生的这毛病,医院,从前一天晚上饿着肚子挨到第二天大中午,也没有一个医生关心过她。“我只是没来过医院,要是在这里待上个一年半载,我肯定门儿清。”小朱安慰老婆时,一个念头忽然闪过——很多人都和自己一样,医院看病,两眼一抹黑,无助又迷茫。那有没有人能专门做一个项目、医院熟悉的人,服务就诊的患者、减少他们看病的困难呢?朱初荣向很多人打听,大家都觉得这事很荒唐:“生病了,当然家人、朋友陪伴着去看病,谁会专门雇人陪自己看病啊?小朱啊,少想点乱七八糟的,好好赚钱养家糊口是正经。”可这个念头在朱初荣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,时远时近。后来他陪一个亲医院看眼病,本已淡去的想法开始变得清晰起来——医院医院,分诊、挂号、检查、治疗……医院起,每一个步骤都有专人陪同,对比起陪老婆在“陆总”的看病经历,朱初荣知道,这就是他想做的。彼时的工地小领导朱初荣,收入不差。医院陪人看病呢?他在犹豫。他知道,医院里有专门安排的护士引导病人看病,但是那些护士太忙了,人数也不够多,她们从上班开始就被患者们团团围住,直到脱下工作服才能走出人群。“去做护工给开启陪诊之路打基础”和“留在工地包工程赚钱养家”,两个选择后面几年里一直在他的脑子里拔河、拉锯、角力,在某一个瞬间,不算年轻的朱初荣决定,追求一次本心。朱初荣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来“陆总”就医时的感受,医院高楼上反射着阳光的窗玻璃——都是冷的。直到做了护工,朱初荣渐渐明白了当初看到的医生为何那么“冷漠”:没帮他老婆看检查结果就下班的专家,其实下了门诊就去了大学给学生上课,午饭是在路上随便吃的两口面包;路上拦住的医生护士不愿意给自己指路带路,其实正急着去上手术;检查室里跟他们说话头也不抬的年轻人,其实一整天都对着仪器没空儿抬头,年纪轻轻就颈椎变形……那么病人呢?病人和病人家属难道就是无事生非故意找茬吗?当然也不是。沈阳的医疗水平在整个东北地区都遥遥领先,每天来这里寻医问药的人,不光有沈阳周边村镇的患者,还有辽宁其他城市的患者,有吉林、黑龙江来的患者,甚至有人从内蒙古赶过来……地图上,这些城市都聚集在“鸡头”的小小角落,可医院,谁不是跋山涉水?他们离开自己熟悉的家乡,在陌生的城市里本就忧心忡忡,忧心病情,忧心一路的花销,忧心遇到骗子……一想到这些,朱初荣也忧愁起来。医院里最年轻的护工,比那些50岁上下的中年人做得都好。他腿脚利索,医院里碰到问路的患者,都会停下来仔细指路;他条理清楚,常常把一个病房的患者集合起来讲解注意事项……可是他能做的事情,和他想要做的事情比起来,还是太有限了。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住院,儿子在沈阳跑出租,没有精力长期陪护,他想请朱初荣“一对一”护理,朱初荣有心帮他,却无能为力——做护工是“身不由己”的,医院给他安排几个病人,他就得接几个,让他管几个病房,他就得管几个。他想多陪老人家一会儿,不行,还得带别的病人。但是做护工也有好处,朱初荣觉得自己最大的收获是补了丰富的医学知识。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,做护工久了,每天看形形色色的病人,听专业的医护宣教,他觉得自己俨然已经成了“半个医生”,年轻的医学生进了病房,偶尔还会开玩笑地叫他一声“朱老师”。3年下来,“朱老师”医院的每一个角落都了然于胸了,很多医生护士都跟他处得不错。脱下护工服的那天,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偷师后要自立门户的劣徒。医院时,他的口袋里装着几张自己设计的名片,打印前已经调整了很多遍,明明是最满意的版本,准备掏出来发给大家了,又觉得还可以再修改修改。名片的正反两面,最醒目的是“小朱陪诊”四个大字,剩下的空儿里,写着他准备经营的业务,内容有些重复。正面的字大一些,反面加了一行手机号码,右下角的一行小字是他深思熟虑后加上去的,他觉得这样能鼓励大家给他介绍客户——“介绍病人有红包!”(受访者供图)
他将名片发给了自己以前的护工同事,还有熟悉的医生护士。想起那个儿子跑出租、没人陪床的大爷,他又跑去病房,特地告知父子俩,医院看病可以找自己“一对一”服务了,老人家很高兴。朱初荣打算将与自己有过联系的老病人都通知一遍,发现电话联系效率太低,干脆把有推荐文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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